說名道姓:二十五、說號
二十五 大宋不忠不肖人——說號
自號、人號、綽號皆為號,本文只談自號。
自號是名,字之外的又一種稱謂符號,因此又名別號。它產生於春秋戰國時期,且為上層文士哲人所壟斷,尋常人家是不能擁有的。《莊子》載:“黃帝立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聞廣成子居於空洞上,故往見之”。“廣成子”即老子的別號,老子另外還有一個自號曰“空同子”以其居地為號。
戰國時,有自號者不多,稍有名氣的如越國大夫范蠡。他輔佐越王勾踐打敗吳國後,激流勇退,歸隱民間為商賈,於是以“鴟夷子皮”自號,並改名為陶朱公。
至漢魏六朝,有自號的就多了起來,最著名的莫過於五柳先生,抱朴子和華陽隱居了。五柳先生是東晉田園詩人陶淵明的自號。他本為彭澤令,有感於官場黑暗污穢,不願為五斗米折腰,辭官歸返田園。因其宅邊有五棵柳樹,所以自號五柳先生。
華陽隱居是著名道家、科學家陶弘景的自號,他是南朝人,相傳經宋,齊,梁三朝,知識廣博,通曉天文、歷算、地理、醫學,長於練丹鑄劍及琴棋書畫,不到弱冠之齡即被齊高帝聘為諸王侍讀。後辭官歸隱於江蘇茅山達四十載,自號華陽隱居。陶弘景雖然隱居山林,但朝中每有大事,皇帝仍派人上山諮詢,其意見多被採納,外人因此稱之為“山中宰相”。
抱朴子是西晉葛洪的自號。
唐宋以後,文人墨客取號的越來越多,取號者的層次也普及到下層知識分子,並且出現了一人多號的現象。普及之如名人皆有自號:李白號青蓮居士、杜甫號少陵野老、白居易號香山居士、李商隱號玉溪生。僅杜甫一人,自號就有好幾個,如少陵野老、杜陵布衣,杜陵,杜少陵等等。
到了明清,自號已蔚然成風,上至王宮貴族,下至草民百姓,甚至雞鳴狗盜之徒,幾乎人皆有號,自宋高宗自號“損齋”以來,皇帝自號者日見增多,至明,如明武宗自號錦堂老人,明世宗自號天池釣臾、堯齋;至清,如乾隆皇帝自號十全老人,又號古稀天子,鹹豐皇帝自號且樂道人等等。
盜賊而有自號的記載出自清人凌楊藻的《蠡勺編》,該書說:江西有個縣令在審問盜賊時,突然聽到賊人叫聲“守愚不敢”。縣令不明其妙,遂問左右,有人回答說:“守愚”是賊的自號。
在眾多稱謂符號中, 以號最為怪異有趣。究其原因,一則因號流行於知識分子階層,而讀書人最富於自由意志,性格亦有異於常人之處,並且學識豐足。二則自號為自取之名,不受別人約束、規範,因而取法不一而足,名號亦是千奇百怪。下面作一個簡單分類。
一類是以地名加詞尾為號,這類情況最為普遍。如元代詩人戴良號九靈山人、《西遊記》作者吳承恩號射陽山人、北宋詩人黃庭堅號山谷道人等等。
以室名、齋名為號者是第二類。古代知識分子熱衷於給自己的書房取一個名號,象脂硯齋、十五入泮宮二十入詞林三十為大將之齋、旦介亭等等,均為室名齋名。室名齋名演變為自號,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直接化以為號,如明末教育家顏元命書齋為“習齋”,亦自號習齋;南宋詩人楊萬里書室名與自號都是“誠齋。”另一種是室名加居士、主人而為自號。如辛棄疾居江西上饒時,曾建帶湖新居,其中一室命為“稼軒”,因自號稼軒居士;白居易晚年隱居洛陽,修香山寺,自號香山居士。
第三類取號方式源於自己的癖好和仰慕。喜歡金石的號拜石齋,喜歡蘭花的號夢蘭堂,喜歡蓮花的則稱自己為愛蓮居士,愛竹館、夢硯齋、玩劍樓莫非如此。
第四種取號方式是表示紀念而有號。紀念者有物品、人物,還有重要時刻,如藏書達五千、八千冊的,就自號五千卷室、八千卷樓;收集了為數可觀的名硯名畫的,就自號百硯石畫之齋。當代書法家王蘧常,生於1900年5月6日,是端午節的次日,故自號端六先生,乾隆皇帝活到七十歲時,認為人到七十古來稀,便自號“古稀先生”。
第五種自號源於自身理想、期望或性情。或表白自己的人生態度,或抒發積極進取的理想、或表現退隱淡泊的胸懷,或表達落拓不羈的性情。如秋瑾女士著男裝、習劍術,自號鑑湖女俠,《革命軍》一書作者鄒容號革命軍中馬前卒,五柳先生,某某山人、某某散人、某某農夫、漁翁等等,皆是有感而“號”的。
細細分來,自號恐怕不只如此五種,這裡就不再細分下去了。接下來,給大家談談一些跟自號有關的軼聞趣事。
一般人若有那么一兩處殘疾,大多是諱莫如深的,最好不讓別人知道,不幸為人所知,也是禁止他們當面或背後提及的。但有些人卻非常光明磊落地對待自己的“缺陷”,不少人在自號中就毫不猶豫地顯示出來。如明朝錢肅潤號跛足生、清陳紹霖號盲和尚、孫立綱號太瘦生,皆為“露短”之輩。到了當代,更有被譽為“金閨國士”的著名女畫家周煉霞,十年動亂中,一目損傷,不能視物,竟然讓人為她刻了一印曰“一目了然”,並以此為號。
北宋文學巨匠歐陽修有兩個著名的號,一曰六一居士,一曰醉翁。歐氏不惑之年被貶為滁州太守,仕途失意,於是常借酒澆愁,可惜酒量天生不足,少飲輒醉,一般說來,好酒者大多不願說醉,可歐氏不然,他見自己在飲者里年歲最高,乾脆給自己送了個號“醉翁”,言其“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人們往往對美好的東西趨之若鶩,而對醜陋者避之猶恐不及。然而,自號行列中,卻有那么些既不美麗,也不吉利,甚至明顯跟自己過不去的名號。如明朝人江本實號活死人;清初文學家屈大均自號死庵,現代金石書畫家鄧散木號糞翁,莫不令人匪夷所思。
考究起來,大凡這種驚世駭俗的自號,都有一番不凡的來歷。如南宋文學家鄭思肖原名某,元兵南下滅宋後,茲改名思肖。思肖者實為思趙宋王朝也。改名後,思肖隱居吳下,自稱三外野人,每坐必南向,常望南野而哭不止。他工畫黑蘭,但不畫黑蘭周圍的土,人問其理,便曰:土地皆為番人所奪,知乎?他終身不娶,浪跡天涯,居無室所。一次大病,自知死亡將至,就囑託其友代樹一碑,上書其自號曰:“大宋不忠不肖人”鄭思肖。
鄧散木一生,很取了些稀奇古怪的自號。他曾將其居室名為“廁間所”,自刻印鑑中有“遺臭萬年”、“逐臭之夫”、“別有一足”、“糞翁”等號。“一足”其號,尚好理解,因其晚年因病被截去左足,所以唯“一足”而己,取其“一之為甚其可再乎”之謂。緣何自號“糞翁”呢?原來,散木也只是他的號,他原名鐵,字純鐵,青年時代即以書法、篆刻傲然上海文藝界,享譽華夏。不少無名之輩竟群起而仿尤,一時人皆以署名“鐵”為榮。鄧散木忍無可忍,茲挖空心思想出“糞翁”這個為人不齒的別號篆於其書篆作品後面,這一招果然奏效,自散木以外,再也無人冒名“糞翁”而創作了。
揚州八怪之首鄭板橋,詩、書、畫均有非常的造詣,但他十分崇拜徐文長。徐文長乃明代著名的文學家、書畫家,名渭,號青藤道士,為人放涎、狐傲,以戲耍豪門富紳為樂。板橋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乃自號“青藤門下走狗”,略表其不勝嚮往之心。
由於自號不受限制,所以不少文人自號不止,過足了癮。象鄭板橋,光刻在印鑑上的自號就達五十多,若加上一時興起而取的自號,就更多了。如“板橋”、“二十年前舊板橋”、“板橋道人”、“雞犬圖書只一船”、“恨不得填飽了普天下飢債”、“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之齋”等等,五花八門。
號的字數亦沒有定規,有兩字如“十郎”、“一瓢”、“三立”的;有三字、四字的,更有那些長得讀起來讓人喘不過氣的,請看:
曾國藩自號“養德養身綿綿穆穆之室”。
洪稚存自號“上下三千年縱橫二萬里之軒”;
清代釋成果自號“萬里行腳僧,水浮山長,統理天下名山風月事,兼理仙鶴糧餉,不醒鄉侯”。此號是否為最長者,還無定論,有待讀者作一番考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