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名道姓:三、姓名語音的特殊性
三 杜甫嫁給了伍子胥——姓名語音的特殊性
古代有個紈絝子弟,斗大的字識不了一升,拿錢買了個縣令做著。某日,縣令要審案,書吏呈上名單,上書原告:郁工來;被告:齊卞丟;證人:新釜。
縣官先點原告的名,但卻錯念成:“都上來”!於是三人齊跑出堂來。縣令不由發怒說:“本官只叫原告,你門怎么都上來了?”書吏素知縣令是有名的白字先生,忙湊近說:“原告名字,別有念法,叫郁工來,不叫都上來,”縣官又點被告的名字,卻誤叫成“齊下去”,三個人又一齊走下。縣令勃然大怒道:“我只叫被告一人,為啥你們都跑了?”書吏又為他打圓場說:“被告名,也別有念法,叫齊卞丟,不叫“齊下去。”縣令火消了一些,問:“照你這么說,證人的名字又該念什麼呢?”書吏說:“叫新釜。”縣令聽了,怒氣全消,笑著說:“我就估摸著它必有其他念法。要不是你告訴我,我差點要叫他做‘親爹’呢!”
這是一則關於讀錯姓名的笑話。本文所要講的,是姓名讀音方面的特殊性,裡面將涉及到許多類似的笑料。
出於漢語音、形、義之間割捨不斷的千絲萬縷的聯繫,在闡述姓名讀音方面的特殊性之前,有必要先說說漢語音、形、義的特點。
漢語在譜繫上屬漢藏語系。在語言系統上,是聲調語類型;在辭彙系統上,是詞根語類型;在文字系統上,是表意字類型。具體說來,漢語的音、形、義都有其它語言所不具備的特點。如在語音上,元音占優勢,又有聲調、雙聲疊韻、兒化迭音、開齊合撮等變化,以及講究雙音節、四音節的對稱勻合等,使得漢語音節分明、音色明亮、節律自如、優美動聽。在文字上,具有表意文字型系特有的強烈的象徵性和表意性。方塊漢字的分合、重組也十分方便。在意義上,單音節語素的優勢使漢語的語意組合格外靈活,加上使用中的語義互轉、互補等等,使漢語語義在組合上帶有強烈的意合特點和自由傾向。所有這些特點,在漢族人名系統中都得到了充分體現。
本章所要講的,是基於漢語語音特點上的特殊性在姓名中的體現,至於由其基本特點而組合起來的漢名,因為有目共睹的原因,在此就不作多述了。
古代王子出生,有吹律定名的記載,其事雖玄,其理卻還可以接受,即命名須寓音樂性,喊起來美妙動人。因為名最初是用來叫喊的,“名”從夕從口,晚上我看不見你,你見不著我,碰頭時,要用嘴說出彼此的姓名,才知道誰是誰。因此,原始人重音韻貴於形義,書寫是後來才有的事。如此,名字的音節須響亮明白才能讓人聽得清楚,古人命名,對這一現象很注意。
上古人重音韻不重形義,造成漢語人名系統的第一個特殊性,即上古姓名聲音固定,字形義則不固定。只要同音便可假借,所以古人姓氏常常是一個人有幾種寫法,像伏羲也作庖犧、宓羲,伯益也作伯翳、後益,舜也作俊,紂也作受等等。
周世的命名,由於有周密的義法,本應是可以確定書寫下來的。然而周人積習未改,同音仍可相假。大思想家楊朱,也作楊子居,孟軻字子輿,也作子車、子居。荀況人稱荀卿,也作孫卿。古人重音不重形義的這一作法,直到秦漢以後,國家杜會典章制度更趨完善,個人權益與名字的關係日見密切,名字的音形義才趨於一致,日臻定型。
歷史往往有驚人相似的一幕,而這相似往往是在“精華”部分的承襲。然而,也有那么一些人,卻在歷史的糟粕上面作文章,開展另一形式的復古運動。明末至清,名字的諧音假借又蔚然成風,這時的人們喜好取字的同音者為新字,或以為號,從同音異義中尋找新趣,抒發新的寄託,一個名字常常由同音而化出幾個新名。這是一種違反語言常規的叛逆行徑,許多治史者奮筆疾書,以為淆亂可厭,然而此風絲毫不減。《在園雜誌》的作者寫他的朋友符涵光,字元孟;張彪,字越千;王瑛,字策詮。此三公壯年時,名字都有蒸蒸向上的氣概,但是後來,符孟不樂仕進,改字鳧盟,樂與鷗、烏等鳥類為盟了;越千也心灰意懶,不求聞達,改字月阡,在月下的阡陌散散心也自足了;王瑛罷職閒遊,改名嬰,嗟嘆為世網所纏繞。三公新字皆音同體別,另有一種奇托。
清人陳衍,字數伊,曾夢入山中,見佳石累累,於是童心大發,盡皆拎拾歸家,以便賞玩。醒來,枕邊方放著一部《元遺山集》,記起這幾天正在賞研遺山詩,因更字“石遺”,以志當時的情趣。
明末以後,這樣有意據諧音而做別字者不勝枚舉。如明歸莊,字玄恭,又作元躬、元公、園公、懸公,清錢觀瀛,字子登,又字紫登;黃侃,號病禪,又號病蟬;周容,字茂三,又作茂山,號茂山等等,都是“別字”運動的“傑出代表”。
只講音同,不講形義,必定要鬧笑話,尤其是那些沒有文化之輩,以訛傳訛,出笑話的機會就更多了。
清梁紹壬《兩般秋雨隨筆》記載了兩個關於姓名音訛方面的笑話。一則講的是甲鄉祀神為關壯繆侯,乙鄉祀神觀音大士,兩鄉欲結盥,替兩位神仙也扯成了親屬,說觀音是關公的妹妹。某日關廟重新開光,觀音庵備了豐厚的禮器往賀,並且寫了幅這樣的帖子:“雲長二兄大人御宇重修之慶,妹觀音娘娘襝衽拜。”觀音娘娘變成了關姓女士,令人呼盧。
另一則講的是張鄉有杜拾遺廟,李鄉有伍子胥廟,皆年久失修。鄉人把杜拾遺傳訛稱為“杜十姨”,伍子胥訛傳為“伍髭髹”。後來,兩鄉同時重修廟宇,再塑神像,張鄉人把杜老先生塑成一個嬌滴滴、粉嫩嫩的杜十姨;李鄉人把過昭關鬚髮全白的伍大將軍,雕成短髯如戟身壯如牛的伍髭髹,後來,張、李二鄉給兩位神仙當紅娘,杜十姨又變成伍髭髹夫人了,伍子胥被鄉人這么一弄,成了杜甫的如意郎君,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如果說講究音同而不重形義是姓名給漢語語言文字開了一個玩笑的話,那么,複音姓氏單音化則是語言文字回報姓名的一箭之仇了。
上古姓氏有許許多多為多字複音姓氏,出於讀音流利和書寫簡便的需要,這些姓氏隨著朝代的起始更迭,而逐漸被簡化為單音。按照漢語本身的節律習慣,國人呼姓名常用兩個字或三個字,偶爾也有四個字,若是五個字就顯得有點佶屈聱牙,讀起來頗不順當,結結巴巴,也不便記憶。於是從古以來,一字姓、二字名的形式始終占主導地位,凡是礙於讀音流利順暢的複音姓氏,均遭人們的淘汰。漢字複姓一般由二字省寫為一字,如聞人之為聞、馬服之為馬、宗伯之為宗、鍾離之為鍾等,少數民族的複音姓氏的簡化,或取原姓譯音中的一個字為新姓,如那婁之為婁、吐否渾之為渾、宿六斤之為宿;或借用與原譯音中某個讀音相近或意義相同的漢姓,如獨孤渾之為杜、屋引之為房、輾遲之為展,或借用與原姓含意相同的漢字,如愛新覺羅之為金等等。
隨著時間的推移,複音姓氏單音化的工作己近尾聲,複姓從東漢的約占三分之一到北宋的約占十分之一,到1981年出版的《新編百家姓》里,連一個三字姓都沒有了。
語言報人名這一仇真可謂快刀斬亂麻,乾脆利落之至。
上面說的講究音同而不注重形義有歷史的緣故,也有譁眾起鬨的民眾鬧事,並多為明知故犯或不以為意。下面要說說漢語一字多音而造成關於姓名音訛方面的錯雜。
有這么個笑話:一位姓樂名樂樂的書生考上了狀元。這天皇帝坐早朝,要接見新科狀元,就叫太監喊樂上來朝見。太監傳旨道:“樂樂樂(le)上殿,”過了片刻,下面沒有動靜。太監想到樂還可讀yue,於是又傳旨道:“樂樂樂(yue)上殿”,還是沒人上來。旁邊一位老太監自恃學識淵博,小聲說:“樂要念yao”,太監恍然大悟,忙又改口叫道:“樂樂樂(yao)上殿,但仍然不見人上來。皇帝龍顏不悅,道:“這是怎么回事?”主考官忍不住笑著說:“新科狀元的姓名要讀yue le yao”。太監趕緊照此傳旨,語音剛落,新科狀元就樂顛顛地跑了上來。
這則笑話告訴我們,有的漢字一字多音,識別姓名時要倍加小心,否則就容易鬧笑話。
據說,有一位姓“不”的先生到郵局取匯款,郵遞員叫“不(bu)某某,你的匯款。”不在姓氏中應讀biao,於是這位不先生只得說:“我姓biao,不姓bu。”郵遞員莫名其妙,以為別人寫錯了,不由分說,就把匯款單又退回去了。
在讀音方面,由於古今語音的演變和不同方言區的差異,許多漢字在讀者方面歧異頗大,隨著語言的發展,雖逐漸統一起來,但由於人們不願苟且自己的姓氏,不少音變現象在姓名中得以保留。另外,不少人在取名時別出心裁,給予姓名以超出語言規範的約定俗成的讀音,儘管它違背了常識,但我們仍不得不遵守這種變形的讀法,否則一是其人不予理會,還有可能給人留下見識短淺的話柄。
像姓氏方面,諶讀shen不讀chen,蓋讀gqi、ge都行,宓為mi、fu兩讀,單為shan、dan兩讀,解為jie、xie、hai、sai四讀音,我們不應因姓氏讀音方面知識的欠缺而遭人恥笑。
至於人名的讀音,由於人數眾多,就更不易一一掌握了,這需要我們常做細心人,見一個,記一個,吸收並消化一個,再多的怪音名也能順口說出了。下面說幾個著名人物名字的異讀情況。
范蠡——范禮,扁鵲——變鵲,墨翟——墨笛,李悝——李規,景差——景嗟,酈食其——麗憶雞,華佗——話佗,李陽冰一李陽凝,曹大家——曹太姑,傅說一傅岳,伍員——伍雲等。
關於姓名異讀還有一個較特別的現象,即外國人的譯名,由於方言和其他因素的影響,外國人的譯名常有不同,如好萊塢影星shirley temple上海人譯為秀蘭·鄧波兒,廣州人則譯為莎梨·譚寶,戈巴契夫有譯為戈巴契夫的,里根有譯為雷根的,大、小仲馬有譯為迪馬的,這在二、三十年代外國人各類著作初次大量譯為漢文時分歧最大。可喜的是,由於國語的推廣,這種分歧有了一定的彌合。
國外姓名受中國影響最大的是日本,日本人名形式有個突出特點,即可以借用漢字作為人名,在文字形式上,日本人名幾乎同漢字沒太大的區別,但其讀音卻與我們大大的不同。如川端康成這個名字,按日本音讀,有兩種讀法,闊奧賽伊或呀斯那裡。在日本還有著這樣的現象:兩個人名字的漢字形體完全相同,讀音卻有明顯差異,如清水順,一個讀作克喲米姿·歐薩姆,另一個卻讀作克喲米姿·斯那歐,以至日本人見了面都怕念不準對方的名字,而往往事先詢問其姓名的讀法和寫法。這是一種獨特的人名現象,也是一種可貴的語言現象,值得借鑑。
由於姓名的一音多讀容易引起誤會,我們在取名時一定要注意在這方面把好關,宜用單音字,忌用多音字,象“朝”、“長”、“乾”、“行”之類的多音字,最好不取以為名,以免被人讀錯,自找不必要的麻煩。前國家足球隊著名運動員容志行,姓名本由“志在必行”而來,當讀xing,但因這是個多音字,常被人們稱為“容志hang”,以至他本人不得不多次在公共場合聲明更正。流行歌星張行,也遇到了不少類似容志行一樣的麻煩。著名人物如此,我們一般人物就更應慎重取名了。
此外,諧音在用作人名時,也要引起注意,不少人喜歡在名字中追求某種諧音來表示一定的意義,如果諧得和諧,當然不錯,如李翔,諧音理想,錢坤諧音乾坤。但如果名字恰巧同某種不宜做人名的事物諧音,或諧音後含有貶義,就應改換他名。如於剛諧音“魚缸”,樊婉諧音“飯碗”,崔梭諧音“廁所”,吳西諧音“無錫”,都不算好名字。魯迅最初字豫山,因常被人諧為“雨傘”,便果斷改字“豫才”。我有個同學本來叫楊偉,原是個好名,但進入九十年代以後,治療“陽痿”、“早泄”的廣告鋪天蓋地,來勢洶湧,楊偉頂不住世人有意無意的嘲諷,只得在名字後面加了個力字,改名了事。取名用諧,還應注意方言和國語的不同。據報載,前不久某人替別人取名“裕貴”,含義不錯,但同“單”姓聯起來,在當地方言中正是“痰盂罐”的諧音。據說,這個小有名氣的取名者表示栽在這個名字上了,對此抱憾終生。